中饭时辰,眼看天渐渐沉下来,幸好到了一座城里,街比先前几个镇子宽敞,开铺子的、做买卖的、赶路的,都有。
萧禾烈寻了家明亮的店面。
里头蹦出个瘦伙计忙把马牵下去。
小二边迎边问:“客官,您来点什么?小店菜色齐全,酒也好。”
“两个炒菜、两个馒头。”萧禾烈扫了一眼堂下,一半桌子有了客,“点个清净些的房。”
“好咧——”小二倒是挺热情,叫喊得尤为高兴。
萧禾烈捡了个靠窗的位。出门在外,他喜欢背靠墙、手靠窗,这样就无需顾忌身后,只要防范眼前,且能观望内外动静。谨慎的老江湖多半有这么个习惯。
“齐活!”小二麻溜摆出一盘炒羊肉、一碟卤猪肚和两个馒头。
这些个菜,自然比不得府里,但充满各地乡土味儿,萧禾烈每回出门在外都乐意尝尝,而且这家店收拾得还算清爽。
★
约莫半个馒头的功夫,窗外猛然咋了声“下雨啦”,街面上哄乱起来。
天上掉了几颗雨点,又没有了。风开始拖枝拉叶,搜刮街面上的一切。黑云翻滚,正在调动四面八方的雨水。
萧禾烈知道,暴雨要来了。
“啪啦啪啦、啪啦啪啦------”上苍终于将聚集的力气一股脑儿倾倒出来。
“啪啦啪啦、啪啦啪啦------”砸出一片凹塘。
“啪啦啪啦、啪啦啪啦------”人间一片喧腾,人间万籁俱寂。
小二忙不跌地放帘、关窗。
桌角,瓷白的茶壶上溅了几滴雨,呈现斑斑点点的灰,好似一幅不清不楚的水墨画。
萧禾烈顺眼望去,已是人去街空。只有几个手脚慢的,也还在奔命。
不知何故,此情此景让他记起多年前的长安,也是这样,彻天彻地的雨。
“客官!”小二已到跟前,别过身子关窗。
突兀打断萧禾烈思绪的,不是小二,而是窗外的一幕:一个身子在泥水里扒拉。披头散发不辨耳目,紧贴身上的衣裳像绳子一样纠缠着。终于从地上起来,走不到几步,滑倒了,又趴了水塘里。到底经了怎样的遭遇,才使得这么一个人儿羸弱得只能在雨水里翻滚,却如何也爬不开去。
“哎——客官——”小二伸长脖子劝阻客人别出去。
萧禾烈箭一样窜出门外,又箭一样转进帘子。
“热水!”萧禾烈把捡的人儿往楼上拖。
“啊?”小二张圆的嘴巴立马被命令压扁,溜进厨房招呼热水。
萧禾烈用身子推开门。
小二这时也窜上来了。
“被子!”
小二跳上床头,抱了被子,铺在地上。
“妇人!”萧禾烈扯过床上的垫被盖在要饭的身上。
小二没了踪影。
眨眼功夫。
小二拉着个老妇人过来:“住店的!行不?”
萧禾烈已候门外:“还请阿婆帮忙,给里面人换身衣裳。”
老妇人一时不知四五六。
“哎呀!”小二插嘴,“要饭的!不行啦!公子偏从水塘里拖进来!”
老妇人这才弄清缘由,定睛瞅了瞅面前的人,只身进了房内。
萧禾烈拉起房门:“抱床厚实的被褥。”
“马上来!”小二跐溜钻进了隔壁空房。
半晌,老妇人开了门。
萧禾烈迎进来。
“快把人弄到干实的地儿去。”老妇人朝他。
萧禾烈朝老妇人施礼感谢,径自去了里面。
掀翻在地的两条褥子浸了个透,一旁衣服堆下淌了一滩泥浆子水,要饭的被滚到一角,干瘦的身子缩在他宽大的衣服里,与草草下葬的死人无异。
小二冲进来往床上铺被子。
要饭的被横放在床。
小二又到楼下把刚起锅的开水端来半盆。
“你去忙吧。”萧禾烈退去小二。
小二硬是壮了胆子往床上瞅了几眼,这才甘心离去。关门时又朝里面瞟了一眼,暗自叹道:“唉,先前看似还能动唤,现在整个耷拉在那儿,死了一般。”
被子东西两头一卷,要饭的滚尸一样裹在里面。萧禾烈一把拉过身后的凳子,从桌上端来盆子放在上面,伸手一探,转到脸架那儿,把今早洗下来的冷水掺了些进去。要饭的一双脚被拉进盆,浑了一盆水。萧禾烈抬身看了床上一眼,毫无动静,走到跟前,观量两眼,俯身摸额,径自出房。
“哎——客官——”掌柜的惊诧这时有人出去,外面!
“治伤寒的药,有吗?”萧禾烈回过头来。
“药啊,”掌柜的晃着脑袋回忆,“先前倒有位客人落在这里一点,不知是不是您要的伤寒药。”说着,从柜台下摸摸索索掏出个油纸包。
萧禾烈打开一看,是治痨的,扭头冲进雨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