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虎坐在脚踏车后,修长的双腿无处安放,只能委屈地弯曲,活像一对被凹折的筷子。她用手指勾着车架边缘,小心不让自己掉下去。
市区里马路比她记忆中还要颠簸,上上下下震得她屁股疼。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骑车的人,柳咏诗身子左右摇摆,彷彿使上了吃奶的劲才勉强让轮胎缓缓移动。
阿虎嚥了嚥口水,「我骑车载你啦。」
「我不搭机车。」柳咏诗回得飞快。
「哪有大学生不骑机车?」
「哪有大学生一年到头都不回家?」柳咏诗喘着气,吃力地说。
阿虎闭上嘴,脚踏车缓慢前行,从闹区到民宅,最后抵达高架桥下。柳咏诗沿着高架桥骑行,冬天的冷风迎面吹来,阿虎忍不住将手缩进袖口,柳咏诗额上却渗出一层薄汗。
桥柱上留着一样陈旧的蓝色涂鸦,如今就酒鬼跟流氓也不屑来这种荒凉的地方,满地碎玻璃渣和酒瓶早就清乾净,只留一点绿色粉末卡在缝隙里。柳咏诗终于停下来,趴在龙头上几乎要喘不过气。
这是在干嘛啊?阿虎跳下车,无奈问道:「然后呢?」
好一会后柳咏诗才能说出话,「你、我还是不懂,砸酒瓶,到底有什么好玩。」
「那本来就不好玩。」
两个游手好间的高中生逃避现实的方法,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玩的——有些事至今阿虎回头时,已经能看明白了。
柳咏诗往桥柱方向走,而阿虎站在原地看着。
「但是,每次我想摔烂什么东西时我就会来这。以为总有一次能碰到你,但事实是一次都没有。」
「你找我?」
又来了,很久以前阿虎曾以为自己够了解柳咏诗,现在她却发现她还是不懂对方的意思。
困惑、欣喜又惊慌,阿虎整个脑袋乱糟糟的,直到柳咏诗从包包里拿出巴掌大的奖座,她的注意力才集中在那上面。
那是金星热音赏的第三名奖座,铜星赏。阿虎第一次亲眼看到它,透明的奖座像一块巨大水晶,里面封着一颗铜製的五角星,要是放在太阳下反射光芒,一定很好看。
柳咏诗将它举在手里,阿虎从那坚决的眼神中读出一点不妙的讯息,她又想做什么……
柳咏诗一言不发,转过身时将奖座往墙柱上丢,彷彿那只是一个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酒瓶。
阿虎下意识扑过去想救,然而距离过远,踉蹌也只是徒劳。奖座拋出沉重的弧线砸在水泥墙面上,巨响在桥下回盪,伴随着落地的叩囉声,敲得阿虎心底发凉。
她赶紧将奖座捡起来,原本光滑的表面被磨出许多粗糙刮痕。阿虎不可置信地张嘴,「你干嘛啊?这是肖狼的奖座欸!」
回头与柳咏诗对上眼,阿虎却发现她根本看都没看奖座,彷彿曾经的梦想与目标都已经不值一提。
柳咏诗看的是她。
「那不是奖座,阿虎,那是你欠肖狼的证据。」
「我……」阿虎将奖座抱进怀里,不安地抓着自己上臂。
「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摘星星。」柳咏诗语气平静,却让阿虎感到疼痛难耐,「但后来没有我们,也没有我想要的星星。」
「那……」阿虎咬了咬牙,「那不然呢?事情都过去了,你还想怎样?」
柳咏诗喉头细微滚动,彷彿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话说出口。
「你看,我把星星弄丢了。」
「不是你自己扔的吗?在这里啊,给我拿回去!」阿虎举起奖座,用力在空中晃了晃。
「对,是我弄丢的。所以你可以陪我再去摘一个新的吗?」柳咏诗轻轻握起拳头。
阿虎真的搞不懂她到底在指什么。
只会奔跑的马就该在荒野上闯,就算眼中盛满了浩瀚星河,也与马无关。
「柳咏诗,我已经不是小孩了。」阿虎将奖座递回去,「拿好。」
柳咏诗却后退一步,阿虎再跟进一步。一进一退,谁都执拗着不肯让。
「你说过要帮我,难道你真的要食言?」
「对,我就是说话不算话,连屎都吃。」
「你……」柳咏诗一时语塞,「你都不会不好意思?」
「要不好意思什么?肖狼没有我还不是拿了铜星赏,要是我有上台,最后连个屁都不剩。」
「要是你有上台的话,今天在这里的就会是金色奖座。」
「凭什么?」阿虎反问,「凭什么啊?凭当初那个只练一年的半调子吗?我没那么好唬。」
「也许以前是,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半调子了。」
「所以呢?」阿虎用力咬唇,终于停下脚步,双手无力地垂下。
其实她明白柳咏诗想干嘛——重组乐团,再登上金星赏的舞台。
但她不是当初那个能没日没夜奔跑的阿虎,无论躁还是热,都留在十六岁的夏天,阿虎坠进时光的长河,浸了个透心凉。
她已经不敢了。
「